三月。

南宮清音死後的一個月之中, 失去南宮家支持的夜玄策依然強硬至極地聚攏了夜氏殘部。月琉國中，夜氏大約掌控著四十萬步兵和二十萬騎兵，以及許許多多隨軍的修行者。

而這些人, 已經有七分之一回到了夜玄策麾下。

原本投降的夜氏軍隊之中，每天都有人叛變, 在月教血腥殘酷的堵截之下，這些人最終仍有半數抵達關陵城西一百裏處的覆國軍營。

與軍隊相對應的, 是叛變數目更為可怕的修行者們。

月琉國的修行強者之中, 月教占了極大的比例。然而夜氏掌權千年，麾下早已聚攏了無數忠誠的修行者，而這些人，也在一個月之內陸陸續續趕到了覆國軍營。

攔截一個修行者，遠比攔截一群士兵要困難。在這一點上，即使月棠拿出了最強硬的態度, 仍有許多修行者沖破了月教的阻攔, 回到了他們尊敬的太子殿下身邊。

月教也為此付出了極慘重的代價。

其中, 代價最慘重的，正是關陵神殿。

關陵城是覆國軍南下之路上第一個城市, 也是所有投奔覆國軍的士兵和修行者們的必經之路。

好在關陵城裏有狄月華。

事後, 據成功逃脫的夜氏修行者們統計, 他們死亡率最高的兩個關卡，便是月棠坐鎮的不夜城，以及狄月華坐鎮的關陵城。無數的人眼看覆國軍營就在眼前，卻隕落在了一百裏外關陵城的上空。

整整一個月, 關陵城上空永遠鬥法不斷，各色法術漫天飛舞，宛如一場永不熄滅的盛大焰火。

按照鮫人的計算方法，投奔夜玄策的修行者們法力多在一千年到兩千年之間，與關陵神殿的執事們實力相當。只有一次，三位三千年法力的強者聯手闖過關陵城，狄月華親自阻攔，雙方在關陵城纏鬥近半個時辰，直到雙方全部法力耗盡。

狄月華重傷，夜氏修行者兩死一重傷。

人族的修行方式與鮫人不同。人族修行的過程中，法力每增長到一個數量，便會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關卡。按照鮫人的計算方式，人族修行之路上幾個大的瓶頸，分別在五百、一千、三千和四千的地方。

因此，四千年修為的狄月華，和三千年修為的夜氏修行者，差距絕不是一千年法力那麽簡單。

同樣的原因，在狄月華重傷之後，關陵城一度岌岌可危，覆國軍營甚至有了出軍的跡象。

直到離滄海在關陵城中施展了一道寂滅法術。

夜氏對鮫人一族的了解遠遠不如月教，無法判斷這種詭異的法術到底是何物，甚至因此錯誤地估計了離滄海的實力。等到他們終於查清此事的時候，狄月華也已經恢覆了大半。

覆國軍由此錯過了最好的出征時機。

此後，狄月華極少親自出手。與之相對的，是無數從他手下發出的征調令，以及每日裏從月琉國各處趕到的月教修行者。

戰爭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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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

三月暮春，山頭上的草綠得正盛。兩騎並轡立在低矮的山上，馬上的騎士挽著韁繩，遙遙看著遠處的覆國軍營。

身後，數十位護教騎兵拱衛著他們。

陰郁寒涼的春風吹過，撩起了騎士黑色的鬥篷。

離滄海覺得風吹得實在有些煩人，於是掀開兜帽，看著遠處說道：“夜玄策真是越來越麻煩了。”

慕容伸手輕撫坐騎的鬃毛，那馬嘶鳴一聲，甚是享受，“我記得你以前去過。”

“是，”離滄海毫不否認，“但是覆國軍營的格局似乎變了許多——我去的時候，還沒有這麽多修行者。”

“那是月教需要擔心的事情。”

離滄海皺著眉頭，因為陰天裏視線不佳而有些不悅，“我們這裏已經是極限了，再往前走，就會被覆國軍發現。但是，這裏什麽也看不清楚。”

“你不是說過……”

“望遠鏡？”

慕容點點頭。

“我做不出來。”離滄海十分誠實地說道。

慕容笑了笑，風把他的頭發吹到身後，露出了一張從容素淡的容顏，“其實我們本就不是來偵查敵情的，何必在意這個。”

“是啊。”離滄海感嘆道：“我們就是出來散心的。”

他們身後的護教騎兵紛紛轉頭，假裝沒聽到這句話。

【姓名：慕容；能力：寂滅；好感：三十二。】

這一個月來，慕容和狄月華的好感都在穩定地上漲。此時她身上的玲瓏血咒已經構不成威脅，月琉國的局勢又正亂著，正是謀取這個國家最好的時機。所以局勢膠著的這一個月裏，離滄海倒也不著急，整日裏除了修行便是找幾個夜氏修行者練手，偶爾打著偵查敵情的名號出來散心。

至於月教的夜氏之間的矛盾，她還不打算現在就插手。

慕容的生活狀態和她差不多。離開幽獄的這幾個月來，慕容的實力已經恢覆得差不多了，只不過為了掩飾身份不能盡興出手。

離滄海正任憑思緒隨意飄散，突然面色一變，伸手在馬頸上一拍，飄身而起。她在躍起的同時，甚至還來得及看了一眼慕容，發現白衣的琴師和她做了同一個動作。

嗤地一聲，兩匹馬的馬頭齊齊落了下來，鮮血噴濺而出。

四個黑衣的修行者突然從土地裏翻了出來，宛如四道鬼魅，絲毫不停地攻向了慕容和離滄海二人！

身後的護教騎兵趕了上來。

離滄海側身避過一柄匕首，伸手一抓，抓住了另一個刺客的脖子，寂滅法力噴湧而出，摧枯拉朽般碾碎了那人所有的經脈。

她松手，屍體掉在地上。

便在這時，響起了三聲琴音。三道仿佛琴弦劃出的血痕出現在另外三人喉口。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直到此時，護教騎兵們不過跑出去一丈而已。

離滄海一腳踢翻了一個修行者的屍體，突然眉梢一挑，想都不想，一匕首對著身邊的地刺了下去！

伴隨著一聲悶哼，又一個人從土裏跳了出來。

那人小腹上紮著離滄海的匕首，卻不急著逃生或者動手，只是對著慕容，聲音淒厲地喊道：“南宮家不會放過你的！何況，你還是他的——”

他沒有說完，因為慕容用一根琴弦劃開了他的喉嚨。

護教騎兵終於趕了過來，立刻有人下馬檢查屍體，另有兩個人讓出了自己的坐騎，請離滄海和慕容先行回城。

離滄海並未接受，直等到另一隊騎兵趕來，這才和慕容一道回了城。

她和慕容在關陵城中的地位極其特殊，並不歸狄月華統領。不過，離滄海還是將這次出城收集到的有關覆國軍營的信息交給了關陵城的戰時情報主管，這才回了住處。

不出意外，慕容已經在等她了。

離滄海將房門反鎖，看著慕容動作熟練地沏好了茶，想著他其實什麽都看不見，心中便隱隱有些異樣的感覺。

她將這情緒掩飾了過去，接過慕容手裏的水壺，替他把茶水倒到八分滿，然後將茶杯推到他面前，說道：“有事？”

慕容微垂眼簾，“我以為你會先問我。”

離滄海輕輕笑了一聲，“我既然從一開始就沒有問你是誰，那麽現在也不會問。”

慕容沈默，半晌，突然說道：“其實我——”

“其實你一直在利用我。”離滄海放下茶杯，平淡說道：“不用再說一遍了，我知道。”

慕容默然。

離滄海很早便發現了慕容的好感度極其不科學。這個不科學不是指那種慢得讓人想死的增長速度，而是——

既然慕容願意跟著她一起來大陸，甚至對她多有幫助，那麽正常情況下，他對她的好感就絕對不止於此，增長速度也不會慢成這樣。

除非離滄海想做的事情，也是慕容想做的事情。

——這句話換一種說法，便是慕容在利用她離滄海。

半晌，慕容坦然說道：“不錯。”

離滄海靜靜等著他說下去。

“你想必也猜到了，我和慕家之間有很嚴重的問題。我想，這些事情，我們攤開來說清楚比較好，或許還有聯手的可能呢？”

離滄海微微頷首，完全忘了慕容看不到這個動作。

慕容淡淡笑了笑，“我理虧在先，為了表示誠意，那就我先說好了。”他說到這裏，輕輕閉了閉眼，方才說道：“如今的慕家家主慕承瑜，是我的小叔大人。而那個位置，原本是應該屬於我父親的，畢竟他才是長子。”

“所以你想奪回家主？”

慕容笑了一下，“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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